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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色的夜空，燦爛的群星，靜靜的芨芨草灘……一個心中珍藏40多年的畫面：我坐在一簇一簇芨芨草間，望著星光下的遠處。穿著藍色布長衫、梳著高高發(fā)髻的母親微笑著向我走來。然后母親告訴我們，哪顆是北斗星，哪顆是三犬星，哪兒是天河……孩童的我們兄弟姐妹幾個爭先恐后地說，看到了，找到了。

風兒輕輕吹落了我的眼淚。母親啊，母親！你在哪里？哪顆辰星會告訴我您現(xiàn)在在做什么？當時還年幼的我們?nèi)缃褚炎呦蛉松那锛?，我們期盼著您再多給我們講一講天河的世界

記得，母親常說，姥爺家有愉悅北斗星的習俗。正月初七晚上，點燃象征北斗星的七堆火，火里放上奶食品等貢品，念七佛經(jīng)，祈求吉祥如意。因為環(huán)境原因，我們家里從未舉行過那樣的儀式。母親的講述，我們兄弟姐妹幾個的心中一直燃著象征北斗星的七堆火。有一次，我的眼睛發(fā)炎紅了些（蒙古語稱nudun．du．chaga．unahu）。傍晚，母親領(lǐng)著我給北斗星磕頭，祈求保佑。說來也巧，三天后我的眼睛好了。那幾夜，璀璨奪目的星空永遠留在了我心中。那個年代，村里人眼睛發(fā)炎紅時也找母親看，母親也讓他們祈求北斗星?，F(xiàn)在我常想：科學已證明陽光對人體有益，那么，星光呢，它們對人的眼睛是否有輔益呢？至少人仰望北斗星時，它的明亮讓人心曠神怡，有助于提高人體的自身修復(fù)能力！也許，有一天會興起天河物理療法呢。

母親85歲的那年深秋，身體已很弱了。我請假回去陪她。有一天傍晚，母親說要到外面走走。母親拄著兩個拐杖艱難地行走了一會兒就停下腳步，騰出一只手，掏出手絹擦了擦眼睛，望著星空說：唉！今夜有云?。∫活w星星都看不到?。?SPAN lang=EN-US>

剎那間，我心如刀絞。因為依然是皓月當空，群星燦爛，而母親的雙眸已模糊了。我只好給母親形容去年暑假領(lǐng)兒子在北京天文館觀看星海時的歡樂情景。母親微笑著問：人造的星空有北斗星、三犬星、天河嗎？我說不僅有還漂亮著呢！母親得知她的外孫非常喜歡星空時自言自語地說：人的愛好、思想如同人的長相一樣遺傳好幾代?。∧憷褷斁拖矚g群星閃耀的式樣，崇拜北斗星。我告訴母親，專業(yè)術(shù)語將前者叫生物遺傳，后者叫文化遺產(chǎn)。生物和文化都有遺傳基因。古代蒙古人的國家象征物——玉符就源自北斗星。桑田滄海，斗轉(zhuǎn)星移，祖先北斗星崇拜意識能夠傳承到今天，靠的是千萬個普通人的堅守?。倪@個意義上講，母親您是了不起的！

我和母親趁著星光回到家，母親很快安詳?shù)厝胨?，我卻失眠了。

據(jù)鄰居老人講，母親年輕時，她美麗的大眼睛遠近聞名。她那象星星一樣閃光的眸子定格在鄉(xiāng)親們的記憶深處。我七八歲時母親已是50多歲了。對上世紀70年代而言，她已是年紀不小的人了。那時家鄉(xiāng)沒有通電，每到晚上，母親就座在自制的煤油燈旁邊做針線活兒，我們幾個孩子在一邊玩耍或?qū)懽鳂I(yè)。有一次，母親縫制了形狀象煙袋似的大茶葉袋。鄰居的額吉見了十分點贊：茶葉袋好美！她佩服母親的視力給力，晚上在燈光下都能繡花。說自己比我母親小幾歲，但是眼睛花得不行了……。說真的，茶葉袋的確很美。黑色緞面底子上繡有冉冉升起的太陽、檸檬色彎彎的月牙兒、幾顆絢麗的星星及綠葉叢中綻放的粉色和紅色的朵朵花兒。星星的外邊兒是天藍色、玫瑰色、孔雀藍色三個顏色的，角內(nèi)是紅黃色的，中心是黃色的。茶葉袋的4個飄帶非常飄逸。茶葉袋精美圖案特別是那彩色的星星永遠地復(fù)制在我的腦海里了！

那時的扎魯特旗冬天特別寒冷。為了能夠撿到在野外過夜牛群的糞（蒙古語稱hebtexi,這種地方的牛糞集中，容易撿。），三犬星還在很高的時候（凌晨3-4點，鐘表不普及的那個年代靠三犬星的位置來估量時辰。），父親喝口母親為他準備的茶，就去很遠的野外拾及。母親覺得到了父親該回家的點兒時，放下手中的活兒，和我們一起眺望遠處尋覓父親遠影。茫茫的芨芨草灘上，只要出現(xiàn)父親遠影，母親總是能夠第一個看到，快速進家給父親做面條，說父親吃了面條，很快暖和起來。父親進餐時，母親在旁邊沏茶倒水，眼神里滿是溫暖。溫馨的氛圍，融化了父親披星戴月勞作的艱辛。以前母親的視力多么給力??！眼神總是蘊涵折射出堅強、博愛、睿智的光芒！可是現(xiàn)在連自己崇拜的星星都看不到了。真是歲月不事滄桑情呵！

一個特別寒冷的夜晚，母親走了。那夜沒有群星，沒有月亮。母親身穿和父親一樣的鑲有黃色邊兒的深藍色緞面長袍子長眠在父親旁邊。母親17歲嫁給了20歲的父親，共同走過了62個春夏秋冬。他們70多歲時，身為大學教授的三姐在呼和浩特為他們縫制了“情侶裝”。長袍的深藍色代表了夜空，鑲邊兒和盤扣的黃色代表了星光。當時，父母親非常喜歡那件長袍。哥哥嫂嫂及侄子們還穿著它照了相，收獲了袍子承載的寓意。父母親和我們一同欣賞了那些照片。在他們看來，生命的盡頭就是另一個輪回的開始。只為這心中的重要時期閃亮登場，父母親將那情侶裝珍藏了10多年??！

母親，在我們記憶深處留下了許多溫馨的畫面。炎熱的夏日，用山杏樹疙瘩炒熟幾大鍋糜子米（加工后成炒米），炕燒得發(fā)燙，人無法靠近。夜晚，忙碌了整天的母親就領(lǐng)著我們在涼房頂上睡覺。睡覺前，母親讓我們圍坐在一起，大姐給每人一點兒歐李或甜桿。我們兄弟姐妹分享美食的同時，聆聽母親講述北斗星的傳說。傳說中，北斗星是由七位身懷絕技的人轉(zhuǎn)變的。其中，有一位力大無比，能把左右山放在手心上倒騰著玩；一位奔跑速度極快，能追趕原野上奔馳的黃羊;一位能一口把大海喝干……。傳說的浪漫，給予我們無限的想象，銀河閃爍的群星分享著我們的歡樂，在洋溢著幸福的光芒。甘甜滿溢、幸福流淌著的那一刻終身難忘！母親心儀天河，特別崇拜北斗星。母親不是臺吉的女兒，不識字，教不了我們文字是她一生的遺憾。但是，她把她的浪漫、遐想和求索精神統(tǒng)統(tǒng)傳給了自己的子女。

夢里，父親心愛的黑駿馬閃著它啟明星一樣的雙眸向我嘶鳴而來，我急切地跨上它，飛向遠方。我真的看到深藍色的夜空，燦爛的群星，靜靜的芨芨草灘……母親和父親身穿鑲有黃色邊兒的深藍色緞面長袍……

（作者單位：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地方志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