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期
家廝
閱宋元時期文學作品,常見書中以“廝”稱人,體會其義,是對人的一種不敬稱呼。
例如《清平山堂話本·簡帖和尚》:“那廝不顧便走?!庇秩纭毒┍就ㄋ仔≌f·西山一窟鬼》:“朱小四你這廝,有人請喚?!痹谠s劇中,類似的例子更多。如《救風塵》第一折:“那廝不言語便罷,他若但言,著他吃幾嘴好的?!薄端疂G傳》雖是明人著作,但其所記卻是宋代的事情,書中描摹當時人物口吻,頗覺傳神,廝便是一例。如第二回:“這廝,你爺是街上使花棒賣藥的,你省得甚么武藝?”第十六回:“楊家那廝,強殺只是我們相公門下一個提轄?!逼渲械摹斑@廝”、“那廝”,相當于今語的這家伙、那家伙,是對人的賤稱。
廝的這個意義,源自先秦時期?!豆騻鳌ば辍罚骸皬P、役、扈、養(yǎng),死者數(shù)百人?!焙涡葑⒃唬骸败喜轂榉勒咴粡P;汲水漿者曰役。”芟草為防,就是割草夯筑堤壩?!稇?zhàn)國策·齊策五》:“士大夫之所養(yǎng),廝養(yǎng)士之所竊,十年之田而不償也?!滨U彪注曰:“廝,析薪養(yǎng)馬者?!蔽鲂金B(yǎng)馬,為人劈柴喂馬也。不論是芟草為防者,還是析薪養(yǎng)馬者,都是干粗笨營生的人,地位甚為低下,所以《史記索引》曰:“廝,謂雜役之賤者?!薄队衿芬舱f:“廝,賤也?!奔热粡P是賤役之通稱,以之稱人,其中自然是包含了相當?shù)妮p蔑。
包頭方言中,雖用詞有所不同,但保留了廝字的這個意義,稱為家廝。如:“那個家廝,可不是個東西了?!奔覐P,家中干粗雜活之下人,亦析薪養(yǎng)馬之類也。因為家廝是賤稱,所以除親密朋友,不能輕易亂用,否則必然會招來反問:“你叫誰家廝了?”言下之意是大大的不滿。此外,家廝還可稱物。如“這是個甚家廝?”即這是個什么東西,其意義與家伙完全相同。家廝是包頭方言經(jīng)常使用的口語,廝這個古老的語詞,在方言中仍然具有如此頑強不衰的生命力,的確是非常難得的。
小李
盜賊這一“職業(yè)”,具有一定的風險,但因為是不勞而獲,利潤豐厚,所以自古以來為之者甚夥。而其種類,則五花八門,不可勝計。其中有一種專于人眾中乘機竊取他人身上錢物者,通語名為扒手,又叫做三只手,而包頭方言則稱之為“小李”。
其實“小李”并非方言,而是明清時期對扒竊者的特殊稱呼,古籍中對其多有記載。如明無名氏著《齊天大圣》第三折:“則為俺齊天圣無廉無恥,盜仙丹做了小李。”孫悟空因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故自己認為是做了小偷。又如清沈濤《瑟榭叢談》卷下:“近世竊鉤之徒竄身都市,潛于人叢中割取佩物,俗呼剪綹……京師則稱為小李。”京師為國家首都,語言、文化等有著極強的輻射性,語詞的傳播自然也是非常廣泛的,包頭方言中的“小李”,正是這種流布的遺痕。
小偷何以稱之為小李呢?明代葉盛《水東日記》中的說法較為可信:“蜀人以交子(紙幣)貿(mào)易,盜善以小刃取之,稠人中如己物……此即今京師小李之類。小李云者,意為昔時此賊之首,猶健訟者所云鄧思賢耳?!编囁假t為訟師之著名者,于是俗從簡便,直呼訟師為鄧思賢;而小李為扒手之首,于是也就成了其代名詞。
但到清代時,許多學者已經(jīng)不明小李的源起了,于是妄加猜測,亂定本字。或者寫做“小掠”,如《北平風俗類征·市肆》引《東華瑣錄》曰:“剪綹亦曰‘白錢’,又名‘小掠’,蓋乘人不覺,以剪竊物,其術百端,其徒極眾。”或者寫做“小綹”,如高繼衍《蝶階外史·剪綹》曰:“剪綹,一名小綹。京師最多,不操矛弧,攫財于道,神鬼出沒,不可端倪。”徐珂的《清稗類鈔》也說:“街市小竊俗號小綹者,倘被其竊,茍鳴之官廳,三日之內(nèi),無不返者。”
當然,上述例中用字的不同,也可理解為是“小李”在當時的口語中語音發(fā)生了變化,學者們見仁見智,所以才因音定字。從這一點上講,包頭方言是忠實不渝地繼承保留了“小李”的語音和語義,而且其在農(nóng)村語言中,仍然頻繁使用著,只是人們并不明白其為何稱為小李罷了。
壁虱
包頭方言,稱臭蟲為壁虱。
我沒有見過壁虱,印象中,壁虱似乎是城市的特產(chǎn)。在鄉(xiāng)間,由于衛(wèi)生條件差和直接面對大自然,人們極易受到蟲類的叮咬,所以對蚊虱之類的騷擾也不當作很嚴重的事情。真正給日常生活帶來麻煩的大敵是跳蚤。跳蚤雖小,功夫卻了得,被它叮咬以后,疼癢難耐,愈撓愈癢。而且因為寄生在與人類有密切關系的豬狗身上,彈跳能力又好,來無影去無蹤,極難防范。不過據(jù)說壁虱要遠比跳蚤厲害,這就讓我對它總是懷有一種畏懼的心情。但迄今為止,雖久聞壁虱的大名,卻一直與它無緣,對它的廬山真面目自然也知之甚少。
好在《辭?!穼Ρ谑蟹浅T敱M的介紹:“昆蟲綱,半翅目,異翅亞目,臭蟲科。體扁,橢圓形,長約4毫米,紅棕色。頭闊,觸角四節(jié),口器刺吸式。刺吸人和雞、兔等動物的血液。白天棲息于墻、床、家具等縫隙中,夜晚活動?!泵枋隹芍^科學具體,但對沒有真正見過的人來說,也還是語焉不詳。
壁虱之稱,遠比臭蟲的得名要早,約在南北朝時期即已出現(xiàn)?!短綇V記》引前蜀杜光庭《錄異記》曰:“壁虱者,土蟲之類,化生壁間。暑月嚙人,其瘡雖愈,每年及期必發(fā),數(shù)年之后,其毒方盡?!碧苹哿铡兑磺薪?jīng)音義》卷四五亦曰:“壁虱如草螕,隱于壁隙床縫之間,夜唼食人?!倍冶谑幻脖瘸粝x的使用更為普遍。如宋陳師道《后山詩話》:“魯直有癡弟,畜漆琴而不御,蟲虱入焉。魯直嘲之曰:‘龍池生壁虱?!?/SPAN>
壁虱擾人睡眠,為害甚烈,往往使人不堪忍受。故而人們想盡一切辦法予以清除。宋莊綽《雞肋編》卷上說:“生姜苗鋪薦席下去壁虱,椒葉能辟蚤,狗舌草花亦然?!泵骼顣r珍的《本草綱目·壁虱》也說:“(壁虱)即臭蟲也。狀如酸棗仁,咂人血食,與蚤皆為床榻之害。古人多于席下置麝香、雄黃,或菖蒲末,或蒴(草頭翟)末,或楝花末,或蓼末,或燒木瓜煙、黃檗煙、牛角煙、馬蹄煙以辟之?!?/SPAN>
人的防范歸防范,壁虱卻我行我素,其叮咬正未有窮期。所以文人墨客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難免要形諸筆端,壁虱在文學作品中也就時有所見。如宋司馬光《和王介甫烘虱》詩云:“依人自活反食人,性喜伏藏便垢涴。晨朝生子暮生孫,不日蕃滋逾萬個。透疏緣隙巧百端,通夕爬搔不能臥。”這或者詠的是虱子,不過恐怕壁虱也是難辭其咎的。
又如明李開先《謔詞》:“二鼓過,戰(zhàn)睡魔,翻來覆去沒奈何。狗蚤成羅,壁虱成窩,蚊子似篩鑼。”這就又透出一種對壁虱之類的無奈來。
壁虱曾與蒼蠅、蚊子、老鼠,同列為“四害”。轟轟烈烈的除“四害”運動過后,蒼蠅、蚊子、老鼠未見其多,也未見其少,除得效果最為明顯的也就是臭蟲了。現(xiàn)在已很少聽人說有臭蟲,對于飽受壁虱折磨的人們來說,它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實在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不成半器
包頭方言,指東西無使用價值或人不成材、沒出息曰不成器或不成半器。
此語甚古?!抖Y記·學記》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不成器,就是指不能成為有用的器物。器,本指有形的物體。《易·系辭上》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狈灿杏弥?,皆可稱之為器。人的才能,也稱為器。如人之有大才者,或曰偉器,或曰社稷之器、青云之器等皆是。
引申之,人之不成材、沒出息、混得不成個樣子,就是不成器。如《晉書·忠義傳·嵇紹》:“沛國戴唏少有才智,與紹從子含相友善,時人許以遠致,紹以為必不成器?!痹睾喎颉稏|堂老》第三折:“揚州奴云:‘不成器的看樣也!自家揚州奴的便是?!薄端疂G傳》第十四回:“多聽得人說這廝不成器,如何卻在這里?”
至于不成半器,更是等而下之毫無優(yōu)點和技能可言了。此語在元代時就已普遍使用,反映在戲曲里如關漢卿《裴度還帶》第一折:“你不成半器,不肯尋些買賣營生做,你每日則是讀書。”高文秀《遇上皇》第一折:“那廝不成半器,好酒貪杯,不理家當?!睙o名氏《冤家債主》第一折:“老夫不知造下什么孽來,輪到這小的個孩兒,每日只是吃酒賭錢,不成半分兒器?!?/SPAN>
不成器和不成半器在包頭方言中得到了繼承和發(fā)展,使用極為頻繁。如:不成器的個東西,要它做甚嘞?是指物品無價值。又如說:那個娃娃長下那么大啦不成半器地甚也不會做。則是指人的能力低下,并且在詞性上有所活用。
不郎兒鼓
包頭方言所謂“不郎兒鼓”,即通常所說的撥郎鼓。是貨郎叫賣時所搖的有柄小鼓,鼓在柄端,兩旁各掛懸棰,搖動時“不郎不郎”作響,故名。
撥郎鼓的歷史非常久遠,上古時期名為“鼗”,是禮儀活動中所用的樂器?!吨芏Y·春官·小師》曰:“(小師)掌教鼓、鼗……”漢鄭玄注曰:“鼗如鼓而小,持其柄搖之,旁耳還自擊?!逼渥钟肿黛??!对姟ぶ茼灐び蓄罚骸皯锟h鼓,鞀、磬、柷、圉?!笨追f達疏:“鞉者,《春官·小師》注云:‘鼗如鼓而小,持其柄搖之,旁耳還自擊’是也。陳奐傳疏:“今字《詩》作鞉,《書》、《禮》、《爾雅》作鼗,《月令》作鞀,并字異義同?!?/SPAN>
后來撥郎鼓由廟堂走向民間,成了貨郎招徠生意的響器。如元關漢卿《四春園》第三折:“自家是個貨郎兒,來到這街市上,我搖動不郎鼓兒,看有甚么人來?!敝蟾葑?yōu)樾旱耐婢摺!督鹌棵吩~話》第五十回:“李瓶兒交迎春拿博浪鼓兒哄著他,抱與奶子那邊屋里去了?!?/SPAN>
撥郎鼓之得名是因其聲音,所以名無定字,除“不郎鼓兒”、“撥郎鼓”、“博浪鼓”之外,尚寫作“撥瑯鼓”、“撥浪鼓”。如《紅樓夢》第四十七回:“一頓飯的工夫,只見薛蟠騎著一匹馬,遠遠的趕了來,張著嘴,瞪著眼,頭似撥浪鼓一般,不住左右瞧?!庇忠驗楣拿娑嘤蒙咂た囍?,所以也叫“蛇皮鼓”。如元無名氏《貨郎擔》第四折:“無過是趕幾處沸騰騰熱鬧場兒,搖幾下?,槵樕咂す膬?,唱幾句韻悠悠信口腔兒。”元孟漢卿《魔合羅》第一折:“那里這等不朗朗搖動蛇皮鼓?!?/SPAN>
此外還也叫“播鼗鼓”。如清李漁《風箏誤》:“(末持香扇等上:)滿手持來滿袖裝,清晨買到日昏黃。手中只少播鼗鼓,竟是街上賣貨郎?!庇捎谪浝蓳u動不郎鼓走街串巷貨賣物品,婦女往往聞聲而出,所以行話也稱其為“喚嬌娘”。
在舊日的包頭,“不郎兒鼓”除貨郎使用外,通常所見者為小兒玩具。也有因陋就簡用牛羊肩胛骨(俗名鏟板子)綴銅錢而代替的,既無鼗鼓之實,又無鼗鼓之名,只好叫做“不楞楞”,也是因音命名。
反映在方言中,“不郎兒鼓”有其特殊的喻義。如說某個人“腦袋不郎兒不郎兒的”,是謂其驕傲或不馴順;至于說“頭搖得不郎兒呀似的”,那是指不同意。
嗾
漢揚雄所著《方言》第七曰:“秦、晉之西鄙,自冀、隴而西,使犬曰哨?!币馑际钦f秦、晉西部邊區(qū)一帶方言,稱指使狗曰哨。那么這哨是指指使狗的行為呢,還是指指使狗時發(fā)出的聲音呢,僅從上述簡單的文字記錄中還看不出來。
其實哨是個方言發(fā)音,其本字是“嗾”。《說解字文》曰:“嗾,使犬聲?!本褪钦f人在指使狗時嘴里發(fā)出“嗾”的聲音。這是嗾的本義。當然,發(fā)出聲音本身也是行為,故而嗾也可以指稱使狗的行為。
《左傳》中有非常著名的嗾狗例子。春秋時晉靈公不君,深患諫臣趙盾,因此設宴伏甲兵而欲殺之。屬將提彌明察覺后,舍命救護趙盾。于是“公嗾夫獒焉”。獒為巨犬,嗾者,嗾使巨獒撲殺趙盾也。
包頭方言完全保留了上古時期嗾字的這個意義,人們?nèi)粘T谒羰构窊湟У臅r候,嘴里發(fā)出的正是嗾、嗾的聲音。同時也有“嗾上狗咬人”等說法。此外,《方言》所謂“使犬曰哨”的哨,在現(xiàn)在的伊盟達拉特旗方言中仍然使用,當?shù)卦卩展窌r,即發(fā)出哨哨的聲音。而哨的這個意義在包頭方言中也有所體現(xiàn)。如包頭如方言說慫恿、指使別人為點哨或忽哨,其中的哨,就多少有點嗾使的意思。
關于嗾的發(fā)音,《漢語大字典》及《漢語大詞典》等辭書均注音為sǒu,上聲,但《廣韻》的反切注音為蘇后切或蘇奏切,相切為去聲。這與現(xiàn)在包頭方言中嗾的發(fā)音完全相同。想來嗾的古音就是讀去聲的,現(xiàn)代辭書的注音依據(jù)是什么,不得而知,但總歸讓人有點懷疑。
(作者:內(nèi)蒙古包頭市志史辦)
家廝
閱宋元時期文學作品,常見書中以“廝”稱人,體會其義,是對人的一種不敬稱呼。
例如《清平山堂話本·簡帖和尚》:“那廝不顧便走。”又如《京本通俗小說·西山一窟鬼》:“朱小四你這廝,有人請喚。”在元雜劇中,類似的例子更多。如《救風塵》第一折:“那廝不言語便罷,他若但言,著他吃幾嘴好的?!薄端疂G傳》雖是明人著作,但其所記卻是宋代的事情,書中描摹當時人物口吻,頗覺傳神,廝便是一例。如第二回:“這廝,你爺是街上使花棒賣藥的,你省得甚么武藝?”第十六回:“楊家那廝,強殺只是我們相公門下一個提轄。”其中的“這廝”、“那廝”,相當于今語的這家伙、那家伙,是對人的賤稱。
廝的這個意義,源自先秦時期?!豆騻鳌ば辍罚骸皬P、役、扈、養(yǎng),死者數(shù)百人?!焙涡葑⒃唬骸败喜轂榉勒咴粡P;汲水漿者曰役?!避喜轂榉?,就是割草夯筑堤壩。《戰(zhàn)國策·齊策五》:“士大夫之所養(yǎng),廝養(yǎng)士之所竊,十年之田而不償也?!滨U彪注曰:“廝,析薪養(yǎng)馬者。”析薪養(yǎng)馬,為人劈柴喂馬也。不論是芟草為防者,還是析薪養(yǎng)馬者,都是干粗笨營生的人,地位甚為低下,所以《史記索引》曰:“廝,謂雜役之賤者?!薄队衿芬舱f:“廝,賤也。”既然廝是賤役之通稱,以之稱人,其中自然是包含了相當?shù)妮p蔑。
包頭方言中,雖用詞有所不同,但保留了廝字的這個意義,稱為家廝。如:“那個家廝,可不是個東西了?!奔覐P,家中干粗雜活之下人,亦析薪養(yǎng)馬之類也。因為家廝是賤稱,所以除親密朋友,不能輕易亂用,否則必然會招來反問:“你叫誰家廝了?”言下之意是大大的不滿。此外,家廝還可稱物。如“這是個甚家廝?”即這是個什么東西,其意義與家伙完全相同。家廝是包頭方言經(jīng)常使用的口語,廝這個古老的語詞,在方言中仍然具有如此頑強不衰的生命力,的確是非常難得的。
小李
盜賊這一“職業(yè)”,具有一定的風險,但因為是不勞而獲,利潤豐厚,所以自古以來為之者甚夥。而其種類,則五花八門,不可勝計。其中有一種專于人眾中乘機竊取他人身上錢物者,通語名為扒手,又叫做三只手,而包頭方言則稱之為“小李”。
其實“小李”并非方言,而是明清時期對扒竊者的特殊稱呼,古籍中對其多有記載。如明無名氏著《齊天大圣》第三折:“則為俺齊天圣無廉無恥,盜仙丹做了小李?!睂O悟空因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故自己認為是做了小偷。又如清沈濤《瑟榭叢談》卷下:“近世竊鉤之徒竄身都市,潛于人叢中割取佩物,俗呼剪綹……京師則稱為小李。”京師為國家首都,語言、文化等有著極強的輻射性,語詞的傳播自然也是非常廣泛的,包頭方言中的“小李”,正是這種流布的遺痕。
小偷何以稱之為小李呢?明代葉盛《水東日記》中的說法較為可信:“蜀人以交子(紙幣)貿(mào)易,盜善以小刃取之,稠人中如己物……此即今京師小李之類。小李云者,意為昔時此賊之首,猶健訟者所云鄧思賢耳。”鄧思賢為訟師之著名者,于是俗從簡便,直呼訟師為鄧思賢;而小李為扒手之首,于是也就成了其代名詞。
但到清代時,許多學者已經(jīng)不明小李的源起了,于是妄加猜測,亂定本字?;蛘邔懽觥靶÷印?,如《北平風俗類征·市肆》引《東華瑣錄》曰:“剪綹亦曰‘白錢’,又名‘小掠’,蓋乘人不覺,以剪竊物,其術百端,其徒極眾?!被蛘邔懽觥靶【^”,如高繼衍《蝶階外史·剪綹》曰:“剪綹,一名小綹。京師最多,不操矛弧,攫財于道,神鬼出沒,不可端倪?!毙扃娴摹肚灏揞愨n》也說:“街市小竊俗號小綹者,倘被其竊,茍鳴之官廳,三日之內(nèi),無不返者?!?/SPAN>
當然,上述例中用字的不同,也可理解為是“小李”在當時的口語中語音發(fā)生了變化,學者們見仁見智,所以才因音定字。從這一點上講,包頭方言是忠實不渝地繼承保留了“小李”的語音和語義,而且其在農(nóng)村語言中,仍然頻繁使用著,只是人們并不明白其為何稱為小李罷了。
壁虱
包頭方言,稱臭蟲為壁虱。
我沒有見過壁虱,印象中,壁虱似乎是城市的特產(chǎn)。在鄉(xiāng)間,由于衛(wèi)生條件差和直接面對大自然,人們極易受到蟲類的叮咬,所以對蚊虱之類的騷擾也不當作很嚴重的事情。真正給日常生活帶來麻煩的大敵是跳蚤。跳蚤雖小,功夫卻了得,被它叮咬以后,疼癢難耐,愈撓愈癢。而且因為寄生在與人類有密切關系的豬狗身上,彈跳能力又好,來無影去無蹤,極難防范。不過據(jù)說壁虱要遠比跳蚤厲害,這就讓我對它總是懷有一種畏懼的心情。但迄今為止,雖久聞壁虱的大名,卻一直與它無緣,對它的廬山真面目自然也知之甚少。
好在《辭海》對壁虱有非常詳盡的介紹:“昆蟲綱,半翅目,異翅亞目,臭蟲科。體扁,橢圓形,長約4毫米,紅棕色。頭闊,觸角四節(jié),口器刺吸式。刺吸人和雞、兔等動物的血液。白天棲息于墻、床、家具等縫隙中,夜晚活動?!泵枋隹芍^科學具體,但對沒有真正見過的人來說,也還是語焉不詳。
壁虱之稱,遠比臭蟲的得名要早,約在南北朝時期即已出現(xiàn)?!短綇V記》引前蜀杜光庭《錄異記》曰:“壁虱者,土蟲之類,化生壁間。暑月嚙人,其瘡雖愈,每年及期必發(fā),數(shù)年之后,其毒方盡?!碧苹哿铡兑磺薪?jīng)音義》卷四五亦曰:“壁虱如草螕,隱于壁隙床縫之間,夜唼食人?!倍冶谑幻脖瘸粝x的使用更為普遍。如宋陳師道《后山詩話》:“魯直有癡弟,畜漆琴而不御,蟲虱入焉。魯直嘲之曰:‘龍池生壁虱?!?/SPAN>
壁虱擾人睡眠,為害甚烈,往往使人不堪忍受。故而人們想盡一切辦法予以清除。宋莊綽《雞肋編》卷上說:“生姜苗鋪薦席下去壁虱,椒葉能辟蚤,狗舌草花亦然?!泵骼顣r珍的《本草綱目·壁虱》也說:“(壁虱)即臭蟲也。狀如酸棗仁,咂人血食,與蚤皆為床榻之害。古人多于席下置麝香、雄黃,或菖蒲末,或蒴(草頭翟)末,或楝花末,或蓼末,或燒木瓜煙、黃檗煙、牛角煙、馬蹄煙以辟之?!?/SPAN>
人的防范歸防范,壁虱卻我行我素,其叮咬正未有窮期。所以文人墨客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難免要形諸筆端,壁虱在文學作品中也就時有所見。如宋司馬光《和王介甫烘虱》詩云:“依人自活反食人,性喜伏藏便垢涴。晨朝生子暮生孫,不日蕃滋逾萬個。透疏緣隙巧百端,通夕爬搔不能臥?!边@或者詠的是虱子,不過恐怕壁虱也是難辭其咎的。
又如明李開先《謔詞》:“二鼓過,戰(zhàn)睡魔,翻來覆去沒奈何。狗蚤成羅,壁虱成窩,蚊子似篩鑼?!边@就又透出一種對壁虱之類的無奈來。
壁虱曾與蒼蠅、蚊子、老鼠,同列為“四害”。轟轟烈烈的除“四害”運動過后,蒼蠅、蚊子、老鼠未見其多,也未見其少,除得效果最為明顯的也就是臭蟲了?,F(xiàn)在已很少聽人說有臭蟲,對于飽受壁虱折磨的人們來說,它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實在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不成半器
包頭方言,指東西無使用價值或人不成材、沒出息曰不成器或不成半器。
此語甚古。《禮記·學記》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辈怀善?,就是指不能成為有用的器物。器,本指有形的物體?!兑住は缔o上》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狈灿杏弥?,皆可稱之為器。人的才能,也稱為器。如人之有大才者,或曰偉器,或曰社稷之器、青云之器等皆是。
引申之,人之不成材、沒出息、混得不成個樣子,就是不成器。如《晉書·忠義傳·嵇紹》:“沛國戴唏少有才智,與紹從子含相友善,時人許以遠致,紹以為必不成器。”元秦簡夫《東堂老》第三折:“揚州奴云:‘不成器的看樣也!自家揚州奴的便是。’”《水滸傳》第十四回:“多聽得人說這廝不成器,如何卻在這里?”
至于不成半器,更是等而下之毫無優(yōu)點和技能可言了。此語在元代時就已普遍使用,反映在戲曲里如關漢卿《裴度還帶》第一折:“你不成半器,不肯尋些買賣營生做,你每日則是讀書?!备呶男恪队錾匣省返谝徽郏骸澳菑P不成半器,好酒貪杯,不理家當。”無名氏《冤家債主》第一折:“老夫不知造下什么孽來,輪到這小的個孩兒,每日只是吃酒賭錢,不成半分兒器?!?/SPAN>
不成器和不成半器在包頭方言中得到了繼承和發(fā)展,使用極為頻繁。如:不成器的個東西,要它做甚嘞?是指物品無價值。又如說:那個娃娃長下那么大啦不成半器地甚也不會做。則是指人的能力低下,并且在詞性上有所活用。
不郎兒鼓
包頭方言所謂“不郎兒鼓”,即通常所說的撥郎鼓。是貨郎叫賣時所搖的有柄小鼓,鼓在柄端,兩旁各掛懸棰,搖動時“不郎不郎”作響,故名。
撥郎鼓的歷史非常久遠,上古時期名為“鼗”,是禮儀活動中所用的樂器。《周禮·春官·小師》曰:“(小師)掌教鼓、鼗……”漢鄭玄注曰:“鼗如鼓而小,持其柄搖之,旁耳還自擊?!逼渥钟肿黛?。《詩·周頌·有瞽》:“應田縣鼓,鞀、磬、柷、圉。”孔穎達疏:“鞉者,《春官·小師》注云:‘鼗如鼓而小,持其柄搖之,旁耳還自擊’是也。陳奐傳疏:“今字《詩》作鞉,《書》、《禮》、《爾雅》作鼗,《月令》作鞀,并字異義同?!?/SPAN>
后來撥郎鼓由廟堂走向民間,成了貨郎招徠生意的響器。如元關漢卿《四春園》第三折:“自家是個貨郎兒,來到這街市上,我搖動不郎鼓兒,看有甚么人來?!敝蟾葑?yōu)樾旱耐婢??!督鹌棵吩~話》第五十回:“李瓶兒交迎春拿博浪鼓兒哄著他,抱與奶子那邊屋里去了。”
撥郎鼓之得名是因其聲音,所以名無定字,除“不郎鼓兒”、“撥郎鼓”、“博浪鼓”之外,尚寫作“撥瑯鼓”、“撥浪鼓”。如《紅樓夢》第四十七回:“一頓飯的工夫,只見薛蟠騎著一匹馬,遠遠的趕了來,張著嘴,瞪著眼,頭似撥浪鼓一般,不住左右瞧。”又因為鼓面多用蛇皮繃制,所以也叫“蛇皮鼓”。如元無名氏《貨郎擔》第四折:“無過是趕幾處沸騰騰熱鬧場兒,搖幾下?,槵樕咂す膬海獛拙漤嵱朴菩趴谇粌?。”元孟漢卿《魔合羅》第一折:“那里這等不朗朗搖動蛇皮鼓。”
此外還也叫“播鼗鼓”。如清李漁《風箏誤》:“(末持香扇等上:)滿手持來滿袖裝,清晨買到日昏黃。手中只少播鼗鼓,竟是街上賣貨郎?!庇捎谪浝蓳u動不郎鼓走街串巷貨賣物品,婦女往往聞聲而出,所以行話也稱其為“喚嬌娘”。
在舊日的包頭,“不郎兒鼓”除貨郎使用外,通常所見者為小兒玩具。也有因陋就簡用牛羊肩胛骨(俗名鏟板子)綴銅錢而代替的,既無鼗鼓之實,又無鼗鼓之名,只好叫做“不楞楞”,也是因音命名。
反映在方言中,“不郎兒鼓”有其特殊的喻義。如說某個人“腦袋不郎兒不郎兒的”,是謂其驕傲或不馴順;至于說“頭搖得不郎兒呀似的”,那是指不同意。
嗾
漢揚雄所著《方言》第七曰:“秦、晉之西鄙,自冀、隴而西,使犬曰哨?!币馑际钦f秦、晉西部邊區(qū)一帶方言,稱指使狗曰哨。那么這哨是指指使狗的行為呢,還是指指使狗時發(fā)出的聲音呢,僅從上述簡單的文字記錄中還看不出來。
其實哨是個方言發(fā)音,其本字是“嗾”。《說解字文》曰:“嗾,使犬聲?!本褪钦f人在指使狗時嘴里發(fā)出“嗾”的聲音。這是嗾的本義。當然,發(fā)出聲音本身也是行為,故而嗾也可以指稱使狗的行為。
《左傳》中有非常著名的嗾狗例子。春秋時晉靈公不君,深患諫臣趙盾,因此設宴伏甲兵而欲殺之。屬將提彌明察覺后,舍命救護趙盾。于是“公嗾夫獒焉”。獒為巨犬,嗾者,嗾使巨獒撲殺趙盾也。
包頭方言完全保留了上古時期嗾字的這個意義,人們?nèi)粘T谒羰构窊湟У臅r候,嘴里發(fā)出的正是嗾、嗾的聲音。同時也有“嗾上狗咬人”等說法。此外,《方言》所謂“使犬曰哨”的哨,在現(xiàn)在的伊盟達拉特旗方言中仍然使用,當?shù)卦卩展窌r,即發(fā)出哨哨的聲音。而哨的這個意義在包頭方言中也有所體現(xiàn)。如包頭如方言說慫恿、指使別人為點哨或忽哨,其中的哨,就多少有點嗾使的意思。
關于嗾的發(fā)音,《漢語大字典》及《漢語大詞典》等辭書均注音為sǒu,上聲,但《廣韻》的反切注音為蘇后切或蘇奏切,相切為去聲。這與現(xiàn)在包頭方言中嗾的發(fā)音完全相同。想來嗾的古音就是讀去聲的,現(xiàn)代辭書的注音依據(jù)是什么,不得而知,但總歸讓人有點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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