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
滾水
燒煮至沸騰的水,普通話稱開水,而包頭方言謂之滾水;至于涼開水,又叫做冷滾水,不諳方言者聞之,究不知為何物。
水燒至沸點,則有汽泡自下而上冒出,漸多漸大,直至翻滾。古人見此,即以態(tài)名詞,直呼水燒開為滾。這種說法至遲在宋代即已出現(xiàn),由于在許多著作中頻繁使用,可以推測是當時習用的口語。如宋龐元英《談藪》:“俗以湯之未滾者為盲眼,初滾曰蟹眼,漸大曰魚眼。”盲眼、蟹眼、魚眼云云,是就汽泡冒出的大小而言的。又如蘇軾《格物粗談·韻藉》:“壺內茶跡,入冷水令滿,加堿三四分煮滾,則茶跡自去?!薄吨熳诱Z類》卷十:“譬之煎藥,須是以大火煮滾,然后以慢火養(yǎng)之?!?/SPAN>
其古音亦作涫。《史記·龜策列傳》:“寡人念其如此,腸如涫湯?!薄墩f文》:“涫,沸也?!鼻宥斡癫米ⅲ骸啊吨芏Y》注曰:‘今燕俗名湯熱為觀?!^即涫。今江蘇俗語沸水曰滾水。滾水即涫,語之轉也?!?/SPAN>
由于滾是一種口語,所以滾水一詞在普遍使用口語詞的元雜劇中才初見。如馬致遠《壽陽曲》曲:“一鍋滾水冷定也,再攛紅幾時得熱?”也說滾湯,如元無名氏《一枝花·盼望》散套:“謊恩情如炭火上消冰,虛疼熱似滾湯中化雪?!?/SPAN>
之后直至明清,文學作品中均見有滾水的用例。如明無名氏《拔宅飛升》第二折:“登時間把這湖海之中,變的如滾水相似,蕩的我滿身都是撩漿泡?!薄督鹌棵吩~話》第五十四回:“李瓶兒吃了叫苦,迎春就拿滾水來,過了口?!薄段饔斡洝返谑兀骸跋葻脲仢L水別用,卻又將些山地榆葉子,著水煎作茶湯,然后將些黃粱粟米,煮起飯來,又把些干菜煮熟,拿出來鋪在桌上。”
與包頭方言一樣,古人也說滾湯潑老鼠,比喻勢在必亡或必敗。如明無名氏《精忠記·班師》:“將軍若是回去,金人知道趕來,我等就似滾湯潑老鼠,一窩兒都是死。”也說滾水潑老鼠。如《儒林外史》第五十回:“莫怪我說,老先生的事,只怕也就是滾水潑老鼠了?!?/SPAN>
開水一詞的出現(xiàn)大約在清代,采蘅子《蟲鳴漫錄》卷一:“金陵居民,多市開水而飲,遂有專設爐灶賣水者?!敝档米⒁獾氖牵瑵L水和開水在《紅樓夢》中曾同時存在,如第三十五回:“姑娘,吃藥去罷,開水又冷了。”第五十四回:“一個老婆子提著一壺滾水走來。”二者并行不廢,似乎也沒有雅俗之分。但到后來,開水一詞得到大力推廣而成為普通話,而滾水則愈來愈不為人所知,最終退縮于一隅,變成了方言詞。
由于滾水是燒開的水,所以“滾”在包頭方言中有滾燙的意思。如滾湯不衍、燒滾忽出、滾油澆心等。而且“滾”字還發(fā)展成及物動詞,使燒水這個動作,可以直接說成“滾水”。
其實兩相比較,“滾水”遠比開水形象得多,表義也更為明確。因為說道底,開水只是“燒滾開的水”的省稱,如果不是人所習知,難免會產生歧義。而且在詞的活用上,也有很大的局限,至少,“滾油”不能說成開油,“滾湯”也不能說成開湯。
夢生生雨
語言具有強烈的時代性。當時聆音即曉的詞語,隔代則罔然難明其義,其本義之確指常常需經過繁復的考證,而字詞的擴展或意義的引申,更是旁支側出,使人眼花繚亂,但稍加研究,其演化的軌跡也還是依稀可循的。
譬如“夢雨”。
唐李商隱《重過圣女祠》詩曰:“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表f莊《長安清明》詩曰:“早是傷春夢雨天,可堪芳草正芊芊。”其中的“夢雨”,指的是春日的纖纖細雨。金王若虛《滹南詩話》卷三說:“蕭閑云:‘風頭夢,吹無跡?!w雨之至細,若有若無者,謂之夢,田夫野婦皆道之?!钡械淖⒄?,因為不明當時俗語,望文生義,強為上引夢雨作解,或稱之為夢中云雨,或謂為云夢澤之雨,結果誤導讀者,使其不能準確理解詩義。
《說文》曰:“夢,不明也。”細雨朦朦,如霧如云,遮目而不能遠視,所以自然可稱之為夢雨;但如果從音韻學的角度講,夢雨也可以視為“朦雨”的轉音?!对姟め亠L·東山》曰:“我來自東,零雨其朦?!睗h鄭玄注:“道遇雨朦朦然?!彪?,微雨貌也,至今通語,尚有朦朦細雨、雨意朦朦等。唐宋之問《溫泉莊臥病寄楊七炯》詩:“是日朦雨晴,返景入巖谷。”其朦雨和夢雨意義完全相同,只是聲調小有不同而已。
夢雨既然“田夫野婦皆道之”,在唐時恐怕也是較為通行的方言,所以延至宋代,詩詞中仍有使用者。如賀鑄有“風頭夢雨吹成雪”和“長廊碧瓦,夢雨時飄灑”等句,而蘇軾則有“為報來年殺風景,連江夢雨不知春”之句,這說明夢雨在宋時也并不生僻。
夢雨這個詞,在包頭方言中還保留著,不過有點變形,叫做“夢生生雨”(“生生”為無義助詞,如包頭方言有白生生、凈生生等詞),其意義指的就是朦朦細雨,許多研究方言者將其寫做“朦生生雨”,雖于詞義無傷,但需要指出的是,其在口語中的真實讀音是“夢”而非“朦”,由此,亦可證明唐宋詩詞之夢雨,并非憑空杜撰,而是詩人對當時俗語讀音的真實記錄。
天靈蓋
包頭方言稱人頭蓋骨為天靈或天靈蓋,考查其語源,竟與中醫(yī)藥有密切關系,而且歷史也非常久遠了。
宋胡三省注《資治通鑒》曰:“人囟門有骨蓋,其上謂之腦蓋,今方書所謂天靈蓋,即其物?!彼^方書,主要是指醫(yī)藥書籍。從其注文可知,腦蓋是當時俗名,天靈蓋是方術家起的專名。在宋初道士馬志等所撰《開寶本草》中,即收有天靈蓋,且釋之曰:“此乃死人頂骨十字解者,方家婉其名耳?!闭f明天靈蓋最初只是從醫(yī)者對死人頭骨的隱語,自然不為大多數人所知曉,故而需要做出解釋。
天靈蓋被收入方書的價值,主要是藥用,據說可治虛損骨蒸、諸瘧寒熱、膈氣不食、青盲不見等癥。宋王辟之《澠水燕談錄·奇節(jié)》云:“(劉溫叟)嘗令子和藥,有天靈蓋,溫叟見之,亟令致奠埋于郊?!?/SPAN>
之后,天靈蓋之名漸為人知,最終成為大眾語言。翻開元雜劇,天靈及天靈蓋的用例隨處可見。無名氏《鴛鴦被》第三折:“動不動打碎我天靈?!标P漢卿《單刀會》第三折:“七梢弓,八楞棒,打碎天靈?!瘪R致遠《黃粱夢》第二折:“則恁的東倒西歪,推一跤險跌破天靈蓋?!薄缎∥具t》第二折:“我鞭打碎他天靈蓋,槍搠透他三思臺?!贝送狻端疂G傳》、《金瓶梅詞話》、《西游記》中,天靈蓋一詞也極為常見。
那么為什么要叫天靈蓋呢?名為醫(yī)家所起,自然要聽醫(yī)家的解釋。李時珍說:“人之頭圓如蓋,穹窿象天,泥丸之官,神靈所集。修煉家取坎補離,復其純乾,圣胎圓成,乃開顱囟而出入之,故有天靈蓋諸名也。”
非常有趣的是,蒙古語頭的發(fā)音與天靈蓋極其相近,謂之“討勞蓋”,又謂之“鐵里溫”。如元施惠《幽閨記·虎狼擾亂》第三出:“胡兒胡女慣能騎戰(zhàn)馬,因貪財寶到中華。閑戲耍,被他拿住,鐵里溫都哈剌?!惫轂槊晒耪Z殺的意思,近人徐嘉瑞《金元戲曲方言考》曰:“按《華夷譯語》:‘帖里溫,頭也?!F、帖音近?!辫F里溫的反切音也與天靈非常相近。筆者不懂蒙古語發(fā)展歷史,不知蒙古語頭的發(fā)音,是否是受了漢語的影響?還望識者不吝賜教。
打春
立春,為農歷二十四節(jié)氣之一,總在數六九的頭一天。清顧祿《清嘉錄》“連冬起九”條曰:“從冬至次日數起,至九九八十一日為寒盡,吳俗則從冬至數起,故有‘春打六九頭’之諺?!卑^地區(qū)數九的方式與吳越間相同,所以也有連冬起九及春打六九頭的諺語。
方言稱立春為打春,其語源本自一種古老的風俗習慣。
我國舊時風俗,于立春前一日,上從皇宮大內,下至府縣衙門,均要預先制造一頭大牛,腹中裝滿肉食等物,其外繪彩披錦,叫做土?;虼号?。立春之日,聚眾用鞭子打破,腹中之物散出,據說“得牛肉者,其家宜蠶,亦治病。”所以引起群眾哄搶,稱為鞭春或打春。宋晁沖之《立春》詩:“自慚白發(fā)嘲吾老,不上譙門看打春?!彼蚊显稀稏|京夢華錄·立春》:“立春前一日,開封府進春牛入禁中鞭春。開封、祥符兩縣,置春牛于府前,至日絕早,府僚打春,如方州儀?!眳亲阅痢秹袅讳洝肪硪弧读⒋骸罚骸芭R安府進春牛于禁庭。立春前一日,以鎮(zhèn)鼓鑼吹妓樂迎春牛,往府衙前迎春館內。至日侵晨,郡守率僚佐以彩仗鞭春,如方州儀?!?/SPAN>
又據元陳元靚《歲時廣記》載:“立春鞭牛訖,庶民雜沓如堵,頃刻間分裂都盡,又相攘奪,以至毀傷身體者,歲歲有之。”所以舊日包頭諺語說:“好女不看燈,好男不打春?!币驗榇硕呔兹鞘巧?,導致禍害也。
各地關于立春的諺語有很多,清梁章鉅《農候雜占》曰:“立春在殘年,主冬暖,諺云‘兩春夾一冬,無被暖融融。’立春日暖,主冬寒。諺云:‘立春之日暖,凍殺百鳥卵?!卑^地處北疆,氣候與內地迥異,故俗諺也自不同,如“一年打兩春,黃草貴如金?!?/SPAN> “打罷春,四十六天擺頭風?!钡鹊?。又立春之日天氣晴朗,預兆一年風調雨順,農諺曰:“但得立春晴一日,農夫不用力耕田。”這些諺語言簡意賅,屢驗不爽,是農民世代經驗的集中體現(xiàn)。
外后天
包頭鄉(xiāng)間方言,稱大后天為外后天,大后年為外后年,雖為俚俗常言,但究其歷史,亦頗久遠。
《太平廣記》卷四十二引《逸史·裴老傳》云:“裴老請去,王君懇邀從容,久方許諾。曰:‘明日來,得否?’曰:‘不得,外后日來。’”“外后日”即外后天。可見遠在唐代,該詞即已在口語中存在了。
宋代著名詩人陸游,治詩為文之余,常留意于風俗方言,其所著《老學庵筆記》卷十曰:“今人謂后三日為外后日,意其俗語耳。偶讀《唐逸史·裴老傳》,乃有此語。裴大歷中人,則此語亦久矣?!崩斫夤P記之語意,“外后日”在當時似乎已經是通行語言,放翁最初只是懷疑其來自俗語,即方言口語,所以讀古籍才感到意外。又《金瓶梅詞話》第三回:“明日是破日,后日也不好,直到外后日方是裁衣日期?!笨芍鞔苏Z仍為通俗常言。
外后年的說法,古代也有。宋《法演禪師語錄》卷中:“前年去年也恁么,明年后年更后年外后年也恁么?!睆钠淞_列可知,其所說外后年,是指今年后的第四年,包頭方言謂之老外后年,而包頭方言中的外后年,則與《法演禪師語錄》中的更后年相同。
包頭方言以“外后”指稱時日,是對唐宋口語詞匯的繼承,而又稱后四日、后四年為老外后天、老外后年,則是語詞上的擴展,識見不廣,不知古代是否也有此種說法。
?。ㄗ髡撸簝让晒虐^市志史辦)
滾水
燒煮至沸騰的水,普通話稱開水,而包頭方言謂之滾水;至于涼開水,又叫做冷滾水,不諳方言者聞之,究不知為何物。
水燒至沸點,則有汽泡自下而上冒出,漸多漸大,直至翻滾。古人見此,即以態(tài)名詞,直呼水燒開為滾。這種說法至遲在宋代即已出現(xiàn),由于在許多著作中頻繁使用,可以推測是當時習用的口語。如宋龐元英《談藪》:“俗以湯之未滾者為盲眼,初滾曰蟹眼,漸大曰魚眼?!泵ぱ?、蟹眼、魚眼云云,是就汽泡冒出的大小而言的。又如蘇軾《格物粗談·韻藉》:“壺內茶跡,入冷水令滿,加堿三四分煮滾,則茶跡自去?!薄吨熳诱Z類》卷十:“譬之煎藥,須是以大火煮滾,然后以慢火養(yǎng)之。”
其古音亦作涫?!妒酚洝敳吡袀鳌罚骸肮讶四钇淙绱耍c如涫湯。”《說文》:“涫,沸也?!鼻宥斡癫米ⅲ骸啊吨芏Y》注曰:‘今燕俗名湯熱為觀?!^即涫。今江蘇俗語沸水曰滾水。滾水即涫,語之轉也。”
由于滾是一種口語,所以滾水一詞在普遍使用口語詞的元雜劇中才初見。如馬致遠《壽陽曲》曲:“一鍋滾水冷定也,再攛紅幾時得熱?”也說滾湯,如元無名氏《一枝花·盼望》散套:“謊恩情如炭火上消冰,虛疼熱似滾湯中化雪?!?/SPAN>
之后直至明清,文學作品中均見有滾水的用例。如明無名氏《拔宅飛升》第二折:“登時間把這湖海之中,變的如滾水相似,蕩的我滿身都是撩漿泡?!薄督鹌棵吩~話》第五十四回:“李瓶兒吃了叫苦,迎春就拿滾水來,過了口?!薄段饔斡洝返谑兀骸跋葻脲仢L水別用,卻又將些山地榆葉子,著水煎作茶湯,然后將些黃粱粟米,煮起飯來,又把些干菜煮熟,拿出來鋪在桌上?!?/SPAN>
與包頭方言一樣,古人也說滾湯潑老鼠,比喻勢在必亡或必敗。如明無名氏《精忠記·班師》:“將軍若是回去,金人知道趕來,我等就似滾湯潑老鼠,一窩兒都是死?!币舱f滾水潑老鼠。如《儒林外史》第五十回:“莫怪我說,老先生的事,只怕也就是滾水潑老鼠了?!?/SPAN>
開水一詞的出現(xiàn)大約在清代,采蘅子《蟲鳴漫錄》卷一:“金陵居民,多市開水而飲,遂有專設爐灶賣水者?!敝档米⒁獾氖牵瑵L水和開水在《紅樓夢》中曾同時存在,如第三十五回:“姑娘,吃藥去罷,開水又冷了?!钡谖迨幕兀骸耙粋€老婆子提著一壺滾水走來?!倍卟⑿胁粡U,似乎也沒有雅俗之分。但到后來,開水一詞得到大力推廣而成為普通話,而滾水則愈來愈不為人所知,最終退縮于一隅,變成了方言詞。
由于滾水是燒開的水,所以“滾”在包頭方言中有滾燙的意思。如滾湯不衍、燒滾忽出、滾油澆心等。而且“滾”字還發(fā)展成及物動詞,使燒水這個動作,可以直接說成“滾水”。
其實兩相比較,“滾水”遠比開水形象得多,表義也更為明確。因為說道底,開水只是“燒滾開的水”的省稱,如果不是人所習知,難免會產生歧義。而且在詞的活用上,也有很大的局限,至少,“滾油”不能說成開油,“滾湯”也不能說成開湯。
夢生生雨
語言具有強烈的時代性。當時聆音即曉的詞語,隔代則罔然難明其義,其本義之確指常常需經過繁復的考證,而字詞的擴展或意義的引申,更是旁支側出,使人眼花繚亂,但稍加研究,其演化的軌跡也還是依稀可循的。
譬如“夢雨”。
唐李商隱《重過圣女祠》詩曰:“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表f莊《長安清明》詩曰:“早是傷春夢雨天,可堪芳草正芊芊。”其中的“夢雨”,指的是春日的纖纖細雨。金王若虛《滹南詩話》卷三說:“蕭閑云:‘風頭夢,吹無跡?!w雨之至細,若有若無者,謂之夢,田夫野婦皆道之?!钡械淖⒄撸驗椴幻鳟敃r俗語,望文生義,強為上引夢雨作解,或稱之為夢中云雨,或謂為云夢澤之雨,結果誤導讀者,使其不能準確理解詩義。
《說文》曰:“夢,不明也。”細雨朦朦,如霧如云,遮目而不能遠視,所以自然可稱之為夢雨;但如果從音韻學的角度講,夢雨也可以視為“朦雨”的轉音。《詩·豳風·東山》曰:“我來自東,零雨其朦?!睗h鄭玄注:“道遇雨朦朦然?!彪?,微雨貌也,至今通語,尚有朦朦細雨、雨意朦朦等。唐宋之問《溫泉莊臥病寄楊七炯》詩:“是日朦雨晴,返景入巖谷?!逼潆旰蛪粲暌饬x完全相同,只是聲調小有不同而已。
夢雨既然“田夫野婦皆道之”,在唐時恐怕也是較為通行的方言,所以延至宋代,詩詞中仍有使用者。如賀鑄有“風頭夢雨吹成雪”和“長廊碧瓦,夢雨時飄灑”等句,而蘇軾則有“為報來年殺風景,連江夢雨不知春”之句,這說明夢雨在宋時也并不生僻。
夢雨這個詞,在包頭方言中還保留著,不過有點變形,叫做“夢生生雨”(“生生”為無義助詞,如包頭方言有白生生、凈生生等詞),其意義指的就是朦朦細雨,許多研究方言者將其寫做“朦生生雨”,雖于詞義無傷,但需要指出的是,其在口語中的真實讀音是“夢”而非“朦”,由此,亦可證明唐宋詩詞之夢雨,并非憑空杜撰,而是詩人對當時俗語讀音的真實記錄。
天靈蓋
包頭方言稱人頭蓋骨為天靈或天靈蓋,考查其語源,竟與中醫(yī)藥有密切關系,而且歷史也非常久遠了。
宋胡三省注《資治通鑒》曰:“人囟門有骨蓋,其上謂之腦蓋,今方書所謂天靈蓋,即其物?!彼^方書,主要是指醫(yī)藥書籍。從其注文可知,腦蓋是當時俗名,天靈蓋是方術家起的專名。在宋初道士馬志等所撰《開寶本草》中,即收有天靈蓋,且釋之曰:“此乃死人頂骨十字解者,方家婉其名耳?!闭f明天靈蓋最初只是從醫(yī)者對死人頭骨的隱語,自然不為大多數人所知曉,故而需要做出解釋。
天靈蓋被收入方書的價值,主要是藥用,據說可治虛損骨蒸、諸瘧寒熱、膈氣不食、青盲不見等癥。宋王辟之《澠水燕談錄·奇節(jié)》云:“(劉溫叟)嘗令子和藥,有天靈蓋,溫叟見之,亟令致奠埋于郊。”
之后,天靈蓋之名漸為人知,最終成為大眾語言。翻開元雜劇,天靈及天靈蓋的用例隨處可見。無名氏《鴛鴦被》第三折:“動不動打碎我天靈。”關漢卿《單刀會》第三折:“七梢弓,八楞棒,打碎天靈?!瘪R致遠《黃粱夢》第二折:“則恁的東倒西歪,推一跤險跌破天靈蓋?!薄缎∥具t》第二折:“我鞭打碎他天靈蓋,槍搠透他三思臺?!贝送狻端疂G傳》、《金瓶梅詞話》、《西游記》中,天靈蓋一詞也極為常見。
那么為什么要叫天靈蓋呢?名為醫(yī)家所起,自然要聽醫(yī)家的解釋。李時珍說:“人之頭圓如蓋,穹窿象天,泥丸之官,神靈所集。修煉家取坎補離,復其純乾,圣胎圓成,乃開顱囟而出入之,故有天靈蓋諸名也。”
非常有趣的是,蒙古語頭的發(fā)音與天靈蓋極其相近,謂之“討勞蓋”,又謂之“鐵里溫”。如元施惠《幽閨記·虎狼擾亂》第三出:“胡兒胡女慣能騎戰(zhàn)馬,因貪財寶到中華。閑戲耍,被他拿住,鐵里溫都哈剌?!惫轂槊晒耪Z殺的意思,近人徐嘉瑞《金元戲曲方言考》曰:“按《華夷譯語》:‘帖里溫,頭也。’鐵、帖音近?!辫F里溫的反切音也與天靈非常相近。筆者不懂蒙古語發(fā)展歷史,不知蒙古語頭的發(fā)音,是否是受了漢語的影響?還望識者不吝賜教。
打春
立春,為農歷二十四節(jié)氣之一,總在數六九的頭一天。清顧祿《清嘉錄》“連冬起九”條曰:“從冬至次日數起,至九九八十一日為寒盡,吳俗則從冬至數起,故有‘春打六九頭’之諺?!卑^地區(qū)數九的方式與吳越間相同,所以也有連冬起九及春打六九頭的諺語。
方言稱立春為打春,其語源本自一種古老的風俗習慣。
我國舊時風俗,于立春前一日,上從皇宮大內,下至府縣衙門,均要預先制造一頭大牛,腹中裝滿肉食等物,其外繪彩披錦,叫做土?;虼号?。立春之日,聚眾用鞭子打破,腹中之物散出,據說“得牛肉者,其家宜蠶,亦治病?!彼砸鹑罕姾鍝?,稱為鞭春或打春。宋晁沖之《立春》詩:“自慚白發(fā)嘲吾老,不上譙門看打春?!彼蚊显稀稏|京夢華錄·立春》:“立春前一日,開封府進春牛入禁中鞭春。開封、祥符兩縣,置春牛于府前,至日絕早,府僚打春,如方州儀?!眳亲阅痢秹袅讳洝肪硪弧读⒋骸罚骸芭R安府進春牛于禁庭。立春前一日,以鎮(zhèn)鼓鑼吹妓樂迎春牛,往府衙前迎春館內。至日侵晨,郡守率僚佐以彩仗鞭春,如方州儀。”
又據元陳元靚《歲時廣記》載:“立春鞭牛訖,庶民雜沓如堵,頃刻間分裂都盡,又相攘奪,以至毀傷身體者,歲歲有之?!彼耘f日包頭諺語說:“好女不看燈,好男不打春?!币驗榇硕呔兹鞘巧?,導致禍害也。
各地關于立春的諺語有很多,清梁章鉅《農候雜占》曰:“立春在殘年,主冬暖,諺云‘兩春夾一冬,無被暖融融?!⒋喝张鞫?。諺云:‘立春之日暖,凍殺百鳥卵?!卑^地處北疆,氣候與內地迥異,故俗諺也自不同,如“一年打兩春,黃草貴如金。” “打罷春,四十六天擺頭風?!钡鹊?。又立春之日天氣晴朗,預兆一年風調雨順,農諺曰:“但得立春晴一日,農夫不用力耕田?!边@些諺語言簡意賅,屢驗不爽,是農民世代經驗的集中體現(xiàn)。
外后天
包頭鄉(xiāng)間方言,稱大后天為外后天,大后年為外后年,雖為俚俗常言,但究其歷史,亦頗久遠。
《太平廣記》卷四十二引《逸史·裴老傳》云:“裴老請去,王君懇邀從容,久方許諾。曰:‘明日來,得否?’曰:‘不得,外后日來。’”“外后日”即外后天??梢娺h在唐代,該詞即已在口語中存在了。
宋代著名詩人陸游,治詩為文之余,常留意于風俗方言,其所著《老學庵筆記》卷十曰:“今人謂后三日為外后日,意其俗語耳。偶讀《唐逸史·裴老傳》,乃有此語。裴大歷中人,則此語亦久矣。”理解筆記之語意,“外后日”在當時似乎已經是通行語言,放翁最初只是懷疑其來自俗語,即方言口語,所以讀古籍才感到意外。又《金瓶梅詞話》第三回:“明日是破日,后日也不好,直到外后日方是裁衣日期?!笨芍鞔苏Z仍為通俗常言。
外后年的說法,古代也有。宋《法演禪師語錄》卷中:“前年去年也恁么,明年后年更后年外后年也恁么?!睆钠淞_列可知,其所說外后年,是指今年后的第四年,包頭方言謂之老外后年,而包頭方言中的外后年,則與《法演禪師語錄》中的更后年相同。
包頭方言以“外后”指稱時日,是對唐宋口語詞匯的繼承,而又稱后四日、后四年為老外后天、老外后年,則是語詞上的擴展,識見不廣,不知古代是否也有此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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